林青藍/森林小學主任
十年前的寒冷的冬天,我們到日本福岡進行教師進修訪問。訪談的內容早已不復記憶,但,參訪學校裏日本孩子的模樣,印在腦海裏的,於今想來,卻還如初見一樣鮮明,是柔善的,純真的孩子的臉。

訪談中,我們刻意問「希望教出什麼樣的孩子?」,學校裏的老師甜笑著,翻起資料裏明文記著的字句「要教出受人喜愛的、天真的孩子」,這是在創校時便立下的教育標的。十年前在落雪的日本,這幾個簡單的文字,像暖流溫著心田,那學校裏的孩子給人的感覺,便是如此受人喜愛的、天真的。

當時,基於某種說不出口的(據說也算某種好國民該有的)「情操」的作祟,對於「異國的好」,有些不懷好意,心想,「受人喜愛的」或者不脫以大人為軸心的僵固的社會秩序;「天真的孩子」難保不等同於大人對兒童的矮化。後來,看到日本導演宮崎駿作品裏的孩子們,當年的那些雜念似乎才塵埃落定,透過宮崎駿的孩子的世界——純真之外,還有無可逃避的生活實境,還有必得擔負起的責任,還有相繼於求生而來的行動。

透過宮崎駿的作品,他給了孩子們「成為一個人」的環境。

人的內在世界善惡俱存
相較於善惡兩分、正邪對決、好壞立判的被簡化了的人性,宮崎駿的人物雜揉著更貼近於人的真實樣貌,「壞人」不必然一路壞到底,「好人」也會荒腔走板。《紅豬》裏的豬飛行員,做為「男主角」便是黑色幽默劇的節奏;《龍貓》裏的妹妹,有不可理喻的吵鬧,你卻願意疼她抱她;《神隱少女》在這部份表現得更極致(或許宮崎駿更刻意地要如此宣示),神鬼的形貌並不為使人畏懼退卻,卻有發噱的作用,取材日本民間故事的各種鬼怪,也有疲倦受傷的時候,也需要到澡堂裏泡澡療傷。

當強盜集團也讓人看到溫婉的另一面,當《風之谷》《天空之城》《魔法公主》裏的人們為了人的愚昧、貪慾而奔走救急時,你看得到人性的溫度,同時在相抗衡的兩造加溫。

與自然共生的——人的外在世界
宮崎駿讓「自然」悄無聲息地,在每個觀影者的心版上刻下印記,看過《龍貓》每條曲幽小徑都成了妹走過的路;看過《天空之城》每次仰望,雲顛之上是端坐著另座城池;《神隱少女》裏那些如風輕飄過的柔靜畫面,撫慰紛擾的人心;《風之谷》讓你對微小如花粉,也要心生敬畏。
人與環境必須共生,即便如不可言說的、要敬而遠之的神鬼世界,宮崎駿也嘗試給出人可以怡然與之互動的相處之道。

透過行動建構起的——人的主體性
至於,人的起居坐臥與行動,生活裏必要的瞎忙,你在宮崎駿的卡通裏也看得見,《魔女琪琪(魔女宅急便)》、《龍貓》裏的尋常生活,有大人與小孩的應對;《天空之城》《風之谷》《魔法公主》《神隱少女》指出人處在灰色地帶的誘惑中如何舉措手足。而行動,是人的主體性被彰顯的必要且唯一的方式,透過行動中的人,人找到他自己的活著的力量,與存在的價值。

你看《神隱少女》裏的千尋如何努力制止父母的慾望;如何進入那個被女巫湯婆婆所掌控支配的神鬼世界;如何拼命地工作,以防自己變成豬;如何用求生的本能,保有自己並回復父母的人的樣貌。你看失去飛行能力的魔女琪琪如何在挫折中翻滾,人原來有無限的可能。

人類語言的魔力
餘下來的問題也許會是:孩子們懂得宮崎駿的圖像和語言嗎?

《神隱少女》或許提出了可資參考的解答,故事中失去「自己的名」的白龍,同時失去的是記憶與行動的主體;與湯婆婆簽下契約的千尋,害怕自己本來的名字不見了,害怕自己不再是自己,因而感到恐怖。透過言語的力量(呼喚原來的名字),千尋協助白龍回到屬於他的軌道做為每個人的標記的姓名,所延展舖陳的意義與記憶,明確指出人在無垠時空中的座標。以此為起點,宮崎駿勾繪人的形而下的吃喝拉撒睡,與形而上的存在意義的奮力追尋。

孩子們如何懂得?這是給孩子名與姓的,陪伴孩子生活的,期待孩子的形貌與未來的——家裏的父母與學校的老師,應當要面對的生活作業。孩子們如何懂得?還要看大人們如何詮說?

備註:原文出自於人本教育札記152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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